注重情义的杨受成,又因为情义做了一笔不太妙的投资。
由他和华谊兄弟共同制作的《罗曼蒂克消亡史》,上映14天仅收获1.11亿票房,这无疑是一个失败的数字。
这部电影的评价毁誉参半,一如杨受成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的人生。涉足娱乐圈给他带来了足够的新闻,也制造了更多的非议。世人皆传他声色犬马,却鲜知他曾一夜之间失去所有,因3.2亿欠款而备受羞辱。
每部电影都是一个故事,杨受成的人生是则一个更曲折离奇的故事。世人看到的大多是“电影花絮”,鲜有人看完其整部故事。花絮里,人前的杨受成纸醉金迷;完整故事里,背后的杨受成务实奋进。
他将一生的经历总结为两个字:争气。最黑暗的岁月里,杨受成坚信那些看不起自己人,终将因此感到内疚。
一生不坐奔驰车
1982年9月,刚刚打赢马岛战争、声势如日中天的撒切尔夫人到访北京,企图就香港问题说服邓小平。
在中南海,她和邓小平激烈“交锋”140分钟,随后铁娘子意识到,这位1米5出头的中国领导人,在香港问题上不会有半分让步,“到中国人接手的时候了”。
消息传至香港,全港震动,人心惶惶。对于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下成长、发家的一代而言,社会主义仿若洪水猛兽,冲掉港英政府后,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
于是,就像《皇后大道东》里唱到的那样:知己一声拜拜远去这都市,要靠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。一部分港人选择离开,大量房产、地产被抛售,金融市场上出现了急售港元的危机。
1982年底,香港楼价同比下跌60%,1983年面临崩盘。
这样的背景下,杨受成丢掉了全部身家。
他至今记得走出汇丰银行总部时,四周昏黄的场景,那是他一生最煎熬的时刻。“除了身上一只手表、一套衣服、一副眼镜,便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。”不仅如此,他还欠银行3亿2000万港币。在那个年代,这个数字和如今的100亿相差不远。
杨受成深刻感受了“爬得越高、跌得越惨”的痛苦。此前,他是香江赫赫有名的新生代老板:12岁混迹码头兜售手表;24岁拿下欧米茄、劳力士代理权,开设英皇钟表珠宝店;29岁,打包名下地产物业,创立好世界投资并且上市;34岁,在荃湾开设了第一家金融公司……
白天,他奔波上海街、旺角、尖沙咀,看完手表报价,马上去盯美国股市。华灯初上,他开着豪车出入声色场所,纸醉金迷……
这样的日子一去不返。
汇丰没收杨受成名下的所有财产,包括上市公司好世界、地产楼盘、英皇钟表、豪华奔驰以及信用卡。他还收到了汇丰银行的一封信,称其不能再拥有奔驰,因为“奔驰是成功人士的代步工具”。
曾经亲密无间的银行家们,转眼成了噬人的猛兽。汇丰接收英皇钟表珠宝店时,还搜查了杨受成两位妹妹的钱包,对于杨受成而言,这是莫大的羞辱。
当晚,他躺在床上,转辗反侧不能入眠。他发誓,要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。
他还是“听从”了汇丰的话,这以后,他再也没坐过奔驰的车。
他的座驾换成了劳斯莱斯、私人飞机。其车牌号单一个数字“9”,1994年,杨受成为该牌照掷下1300万港币,创下香港车牌拍卖的新纪录。这个牌照的钱,足以换一排奔驰。
听风水师的话,一路向西
负债3.2亿,杨受成开始打工。
汇丰“恩准”他暂时管理英皇钟表珠宝生意,每个月领1.5万港币的薪水,并要求他在8年内还清3.2亿的债款。
杨受成向朋友寻求帮助,他交游甚广,但在那个阶段,大多数人翻脸不认、避之不及。如故的那批人,则成了他翻身的依仗。
1983年初,杨受成结识风水师陈朗,此人亦是李嘉诚、李兆基、郑裕彤等富豪的座上宾。陈朗对杨受成说,今年你的事业有大风浪,不是一般挫折,是险遭没顶的巨灾。
当时的杨受成春风得意,刚刚从李嘉诚手上购买了香港司徒拔道二十四号的地产,对此自是一笑置之,不放心上。
遭遇巨变后,他立马拜访陈朗。对方说:你有翻身之命,不要守成眼前的生意,应该走出维港,向西边发展。
一席话毕,杨受成回家收拾行李,一路向西奔赴中东。
他在沙特阿拉伯待了很长一段时间,观察到当地人都在炒金和外汇。返回香港后,他便借钱在中环开了一家投资黄金和外汇的小店。借到的钱不多,店里就两张桌子,几台电话。
在经济的一片悲鸣声中,很多投资者选择黄金这样的传统等价物,炒金市场很快火起来,杨受成的小生意越做越大。
他再次奔赴中东,在科威特做了3年的黄金投资。人生地不熟,但杨受成很快混得风生水起。
熟悉杨受成的人都知道,他俊俏、生冷的外表下面,是一颗圆融的心,即使是面对媒体,采访完毕,他也会亲自送客至电梯间,躬身告别。在生意场上,他更能八面玲珑、广结好友。
在科威特,杨受成通过层层铺设人际网络,结识了皇族的一位远亲,生意就此做大。炒金的3年里,他每年的净收益都超过一千万美元。
那是一段“无聊又刺激”的日子。
阿拉伯国家不允许饮酒,也无处赌钱,这不符合杨受成及时享乐的人生哲学。每天,他都在工作,四处应酬。
在此期间,他赚到了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财富。大把美元塞满了保险箱,剩余的塞满了床下甚至衣柜,杨受成枕着美元入眠,格外安心。
他也至此养成了随身携带现金的习惯,如果没有4、5万块钱揣在口袋里,他会觉得浑身不自在。
中东一役后,杨受成愈发停不下来。他跑到柬埔寨开银行,在印尼搞金融,在朝鲜开赌场,在香港前途未明的1986年,他又“斗胆”跑到内地买地。
每到一处,他都赚得盆满钵满,不到3年的时间,他便还清了3.2亿港币的债款。
“老兵不死,王者归来”,杨受成轰动了香江商界。
“这笔钱该杨先生赚”
落难时,杨受成饱受翻脸不相认的痛苦,但富起来后,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爱结交朋友、援助他人。他喜欢当“债主”,经常借钱给别人,也常常与人便利,讨得人情债。
他说这和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。打小混迹在鱼龙混杂的油尖旺,杨受成交友广而杂。在金钱至上的香港,他为人处世像一个异类。
他说:“世上交朋友,先不论对方正邪贵贱。人家有钱,我们不强颜攀附,人家穷,也切勿眼角瞧不起他。对方是君子,那么固然好,他行必有诚信,是有助于事业的一股东风。万一对方是出了名的大奸大恶,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,自己心底有数就是。对方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,平生杀人放火,但对你却恩礼有加,即使这是他平生所做的唯一的善事,他也是你的朋友。”
所以,他行事充满江湖义气。
1987年,好友叶志铭创立飞图娱乐,后又投资电影事业,期间不断向杨受成借债至3000万元,后无法归还,将飞图拿出抵债。如此,杨受成一脚踏入了令他争议至今的娱乐圈。
在这个圈子里,他真真假假的故事远超企业界,其行事风格也渐为人所知。
姜文拍《太阳照常升起》时,资金遇到缺口,通过关系找到杨受成,后者立刻拿出3000万元。
《太阳照常升起》票房惨败,杨受成亏本1000多万,但是他觉得姜文很有才华,马上拿出一份新合同,签了五部片约,预支了5000万定金,电影预算则是无上限。
拿到合同,姜文说:“他不需要跟我签合约,只要我姜文这辈子要拍戏,我答应一定先找杨先生合作。”
2010年,《让子弹飞》爆红,票房6.76亿元人民币,姜文说:“这笔钱该杨先生赚,我欠他的。”
《罗曼蒂克消亡史》同样出于杨受成的“感情用事”。杨受成很欣赏葛优,费尽心思与其签约,并宣布投资三部电影,金额至少5亿。
他和葛优合作的次数很快超出了3次,《私人定制》、《让子弹飞》、《一步之遥》到《罗曼蒂克消亡史》,背后都有杨受成的资金保驾护航。
当初葛优看了《罗曼蒂克消亡史》的剧本后说:很喜欢,我想演。杨受成听后二话不说,当即拍板投钱。为了回报杨受成的信任,葛优空降英皇即将上映的贺岁电影《决战食神》,并留下一句话:杨先生的戏,怎能没我?!
杨受成投资了非常多的电影,有的成绩显赫,有的票房暗淡。他很清楚自己作为电影投资人的“缺陷”:选人、选电影的时候,相较盈利目标,杨受成更看重其是否“心投意合”。
人在江湖,义气行事
电影投资是杨受成娱乐产业的缩影,也是其生意的缩影。因为真性情,杨受成结交了非常多的各界好友,留下了很多故事。
他的英皇娱乐培养出了包括谢霆锋、容祖儿在内的一众大牌,2015年的英皇年度庆典上,在商业、娱乐两界都已功成名就的谢霆锋鞠躬90度达15秒,向杨受成表示感谢,并称“不管25年、35年,谢霆锋都会在(英皇)”,台下的杨受成则泪流满眶。
杨受成是谢霆锋的老板、朋友,也更像是父亲。1993年,杨受成初涉娱乐圈,风水师陈朗示意他将谢霆锋收至麾下,称“这个人将来的成就比他爸爸(谢贤)大十倍”。
少年时期的谢霆锋桀骜不驯,这一点让杨受成颇为赞赏。杨受成认为自己也是个桀骜的人,但因为人生的起落与人情冷暖,他早将这份叛逆隐匿于心。在少年谢霆锋身上,杨受成看见了深埋已久的自己。
按照谢贤的说法,杨受成对待儿子比自己整个正牌父亲还要溺爱。谢霆锋从初出茅庐,到成为华语娱乐圈的一号人物、亲手结束“四大天王”时代的巨星,背后始终是杨受成的鼎力付出。
谢霆锋得意时,杨受成隐藏于幕后,谢霆锋失意时,杨受成为其遮风挡雨、指点迷津。在谢霆锋眼里,他是自己一生的贵人。
此前热播的《十二道锋味》节目中,一向不出现在任何娱乐节目的杨受成,打破先例,作为第36位嘉宾来到节目录制现场,因为那天是谢霆锋36岁的生日。录制时,谢霆锋眼眶泛红,哽咽说道:“我15岁就跟随他,我今天的一切,都是他给的。”
不仅娱乐事业上鼎力支持,在生意上,杨受成亦是陪伴左右。谢霆锋早前入股香港上市公司汉传媒集团,成为该公司第一大股东,但公司受困于业务,持续亏损。
这样的局面下,杨受成如外界预料般赶来救急。12月23日,他投入1.9亿港币,成为汉传媒第一大股东,受该消息影响,其股价迅速拉升近70%。
娱乐产业如此,生意场上,杨受成同样是出了名的讲义气、吃得开。在香港,他和郑裕彤、刘銮雄关系甚密,在内地,他也广泛结识民营企业家,常为两地间投资牵线搭桥,包括与恒大集团主席许家印等著名企业家,都有非常好的交情乃至合作。
香港精神
世人了解杨受成培养出的明星、了解他的花边,但是并不了解他。
他的英皇集团事业横跨金融、地产、钟表珠宝、娱乐电影、酒店、出版印刷、家具与餐饮,娱乐产业占其版图不足十分之一的份额。
世人看他开劳斯莱斯,坐私人飞机,山珍海味、左拥右抱,却鲜知自走出汇丰后,他便定下一周7个工作日、早上10点到晚上不定点的日程表。
此外,在内地,他已经捐出了几个亿的善款,是“全国十大社会公益之星”。
这些消息被娱乐新闻所覆盖。多年来,他的绯闻轶事,真真假假,充斥着各大版面,杨受成不以为意。作为香港传媒巨头之一,杨受成从未就谣言、诋毁等负面消息进行阻拦,他的不少谣言,都是流传多年后才得以辟谣。
他还用言论为这些花边报道添油加火。杨受成说:“人必贪财好色、贪生怕死、追求名利,这十分正常,问题是追求的方式。这是竞争的时代,不进则退,每一天都必须奋进。”
已经72岁的杨受成依旧爱享乐,也能安心享乐。人前的他声色犬马,背后的他务实奋进。他将自己的一辈子浓缩为两个字:争气。他说,只要争气,一个underdog(落水狗),也会变为巨人,令曾经看不起你、不信任你的人,终将感到内疚。
在务实中实现目标,在安心中享受成果,在杨受成看来,这便是香港精神。